秋天的靜與定,如是從灰灰天空中間偷偷鑽了一個洞,並將世外的奇幻之聲,收集到一個蝴蝶網裡,然後在窗外,隨微風送,隨樹葉搖。
阿漢的老媽子站在窗前靜默的樣子,像一尊披了黑斗蓬、背部上方有些微陀的石像,未必是小鎮老教堂裡的神像,反而更令人想到老城廣場邊那種鼻子塌了一半、並給頑皮孩子用粗黑筆簽上塗鴉式大名的沮喪石像。但是阿漢老媽子明明是在呼吸的生物,人活得如此,阿陽有時難免想,真閉翳。
看看腕上的手錶,阿漢老媽子便轉身去做咖啡。那隻腕錶的棕色幼身皮帶吐露着年月的洗禮,於人於物,在沒有人再配帶時計的年代,阿漢老媽子每天起來吃過早餐、喝過咖啡、呆坐靜默過、上過洗手間、換過衣服之後,便會把腕錶帶在左手上。
讓三枝無言的針推動每天定時定刻的各項習慣,例如到郵箱取報紙和郵件、按電視機總掣收看每天新聞報導、以及在早餐與小點之間開車到附近的超市買小盒牛油、或同一牌子同一味道的乳酪。阿陽幾乎肯定,只有喝咖啡與抽煙這兩個習慣,阿漢老媽子是沒有查看腕錶跟隨時間表的。
打開廚櫃,綠色的咖啡杯一共有十二隻,同款的,阿漢老媽子取出其中一隻。和屋裡處處綠的佈置包括地氈、枕袋、花盤、沙發,一起和諧共處,同時散發着被和諧得一片模糊,性格歿了,阿陽認為。
阿漢老媽子再次佇立在窗前,細口細口的呷着黑咖啡,不見得臉上緊皺的氣氛因此而鬆弛下來。外面的一切景物都好像在動,也好像沒有動。湖邊來了一對散步者,一對壯年夫婦,女的銀髮豐,男的身背挺。兩人以半快的步伐在作運動行,一邊在輕鬆地聊天,女的便笑起來,身上天藍色的運動風衣領給微風拂到一邊膊上,男的仍在微笑說着話,同時伸出手來,替女的弄好衣領。
如果空氣中有聽覺特佳的精靈,這時候會聽到窗前披着一身黑的老舊石像輕輕歎了一口氣。
看看腕錶,是時候澆花了。今天,是周日嗎,阿漢老媽子想。
周日,仿佛不過是介乎周六與周一之間的一個頓號,和周三與周四之間的那一個頓號,沒兩樣。